□ 李繼東(綿陽)
從小學到初中，我是在廠里子弟校完成的。我升初中時，恰好迎來了子弟校的“春天”，陸陸續續地來了幾個師范院校的年輕人，我的初中語文教師張清罡老師就是其中之一。
初見張老師，留下了深刻印象：眉宇間尚隱見稚氣，一件陳舊的白底藍碎花的確良襯衣，下擺勉強遮住腰臍，更像件短褂;下身天青色手工縫制的直筒褲，褲管在腘窩處形成許多褶子，將褲腳往上提了起來，露出一對未著襪的腳踝;腳上穿著雙略微變形的人造革皮鞋;頭發倒是剪得整齊，方方正正的大板寸，剛從師范學院中文系畢業的清貧學子標準形象。
子弟校的孩子，每有新老師報到都會“欺生”。在張老師的“見面課”上，發自學生各種刁鉆古怪的“拷問”，讓他整堂課都局促不安，窘迫得整張臉跟未曾熟透的西紅柿似的，紅中泛青，正是頑皮孩子們想要的結果。那堂課讓張老師同樣畢生難忘。很多年后他還提及，當時他真想立即“逃跑”。那群精神亢奮，頑劣異常，野性難馴的孩子嚇得他委實不輕。這和他剛從學校畢業，憧憬中自己未來的學生應有的乖巧懂事猶如天壤之別。其實張老師還準備了一篇很溫馨感人的“告學子書”腹稿，奈何慘遭一番唇槍舌劍荼毒，直接胎死腹中。
還好，張老師沒有當逃兵，而是選擇為了一幫“野孩子”留在大山深處。在此后數年的教學生涯中嘔心瀝血，諄諄教誨，得到了子弟校師生的廣泛尊重。
張老師來到學校沒幾天，就迎來了教師節。我花了一毛錢，向這位新老師贈送了一張明信片，畫片上是當時的青春偶像小虎隊全體成員。
時間似水，不知不覺，又是一年暑假，張老師沒有回巴中老家，一個人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，我和同學去張老師處“造訪”。
不足10平方米的單身宿舍里，收拾得整齊干凈的單人床，權做主人待客的長椅。“不亦樂乎”的張老師同我們就著床沿并肩而坐，即興開始神聊海侃。談金庸，說瓊瑤，從獨樹一幟的張雨生，再到稱霸流行樂壇的“四大天王”……豈是“不亦樂乎”，簡直忘乎所以。躁動的青春，讓我們像麻雀兒般聒噪，本寂靜而沉悶的校園，蕩開陣陣歡笑與生趣。
那天，于東張西望中，我瞥見張老師宿舍的墻上，釘著兩張保存得很好的明信片。其中之一，正是我送給他的教師節禮物。畫片上的小虎隊成員光鮮依舊，經主人勤拂拭，未蒙塵半點。
“好幾年了，怎么你還留著?”我頗為驚訝。如果不是偶然再見，我幾乎已經忘了這事。“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的學生禮物，當然要珍惜!”張老師神色瞬間肅穆，回答很是真誠。
張老師的話，讓我心頭震撼，頓時對他又添幾分仰慕和敬重。
數十年若彈指，如今回憶起來，張老師在課堂上講過什么，早統統不記得，唯當年那句“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的學生禮物，當然要珍惜!”時常貫耳不絕。只字片語，卻教會了我匹夫處世的立命哲學：人生注定邂逅萬千，繁華如夢，唯情誼彌足珍貴。此圭臬，已成為我竊居逆旅，待人接物的量尺。
后來我離開了滋養過我的那方山水，此間雖有過一次回鄉與老師短聚，已是11年闊別。張老師也早不再是老師，但在我的心里，他永遠是那人生初見著的身穿白底藍碎花襯衣，下著天青色手工直筒褲，性格謙和，斯文儒雅的年輕老師。每到教師節，我都用短信給張老師發去祝福，而他也會簡單地回復一句：“祝一切安好!”君子之交淡如水，似淡卻濃，如此師生情誼，不也很好嗎?
編輯：郭成
